「早安，先生，今天您要到哪里呢？」
「我已经将目的地输入了，你直接看导航吧。」
「好的，那我照着导航走就可以了吗？」
「没事，你就跟着导航走吧。」
「好的，那我们出发了。」
再熟悉不过的对白，在每一次我搭乘优步Uber的时候，不断上演。虽然每一次的目的地都不尽相同，但透过这段熟悉的一来一往，但总能降低我在异国乘车时那微微的不安与恐慌，熟悉的安心感油然而生。
菲律宾，全世界第五大的英语系国家，长期受到西班牙殖民统治的影响，菲律宾人的英语中不免带着浓厚的拉丁口音，还记得刚到菲律宾的时候，听他们的口音听得有够吃力，心想，怎么跟以前在课堂上学到的标准美式口音差得这么多。到后来我才发现，原来我的视野狭隘到以为全世界只有一种口音，叫做美式口音，却忽略了每个国家都有不同的口音，这才是这个世界之所以美妙与神奇之处。
习惯了他们的口音之后，我特别喜欢与他们聊天。
不论是在餐厅点餐时，在路上等车时，在商场购物时，甚至是搭乘出租车或是Uber优步的时候，我都很喜欢跟他们攀谈几句；一来是为了让自己更加适应这样的口音，二来，也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，了解他们过往的背景，而如今为什么选择这样的工作。
有趣的是，很多的司机都曾经到国外工作过，甚至出过国的十个人当中，就有五个曾经到台湾工作过，对于台湾可说是一点也不陌生！
听到台湾兴奋不已的年轻小哥马可
那次搭上了马可的车，马可的年纪看起来很轻，约莫二十来岁出头而已，十足是个年轻小伙子，我一上车就被他的热情打招呼吓到，但他给人舒服放松的感觉，也让我决定跟他多聊几句。
马可见我的样子不像本地人，于是问我从哪里来的，我回答他：「台湾」。
他听到我来自台湾的时候，那股兴奋像是要把方向盘给掀了似的，问他为什么这么兴奋，他才说他之前去台湾工作过三年，做什么？到纺织厂里头担任工人。问他薪资怎么样，他说非常好，比在菲律宾工作还要好。问他这三年存了多少钱，他说他没存到什么钱，因为他把赚来的钱都拿去买了房子，但至少家人现在生活无虞，也有个安身立命之处，挺好。我问他对台湾的印象是什么，他回答了我好几个关键词：台中、彰化、高雄、第一广场、拜拜、冷、鸡排。问他会讲中文吗？他连续回答了好几个不堪入耳的脏话，让我捧腹大笑，一直念着他这样不行，不能只学会讲这些脏话啊。他笑笑地回答我他还会说：「小姐你好漂亮，可以给我妳的LINE吗？」可想而知，他在台湾的三年应该过得相当充实且精彩，学会了这些词汇，确实应该能为生活中带来不少娱乐。
问他还想不想再去台湾，他言语中流露的是一种近乡情怯，在台湾的生活回忆确实令他难忘，但同时，那样的辛苦跟他现在的生活相比，已经不是他下一步人生的选项了。
聊到台湾，问他还知道什么，他唱起了流星花园的主题曲，而且操着中文。他开玩笑地说当时会去台湾，也是希望长得像道明寺的自己能在路上遇到杉菜那样的女孩，我忍不住笑他：「你想遇到杉菜？你可能找高丽菜比较快！」
他也问了我对于菲律宾的感觉，我一五一十地告诉他，这是个很棒也很伟大的国家，可惜有些问题，让这个国家的进步比较缓慢，如果这些问题被解决了，这个国家将能够站上世界的舞台，有一席之地。还好，被认同的马可没有因为太兴奋而把油门踩得更紧，否则在这个国家站上世界的舞台前，我可能要先上地方新闻了。
中间有趣的是，车子开到一半，他突然跟我说抱歉，因为他想上厕所，于是车子就直接开到加油站，然后请我在车上等，他就冲下车了，完全不担心我会就这样把车开走，那种说不上来的单纯与信任，让我的嘴角也不禁上扬。
图：说要去上厕所就一溜烟地把车丢下，钥匙也没拔就让我在车上等，心脏特别大颗的马可。
奇妙的是，明明塞到不行的车阵，却在这样的一来一往聊天中，时光悄悄流逝，不知不觉我已经接近了目的地，眼看着跟马可的话匣子已经开了，却必须下车，不免有点遗憾。马可也这么觉得，但我终究得下车，他终究得为了生活再往下一趟行程挣钱去。下车时，我跟他握了手，握得再紧不过的两个人，两个国家，两种价值观，有着共同在对方的家乡生活的记忆，交流、分享、回味，难能可贵。下车前，马可还一直嚷着他单身，要我介绍女生给他，我开玩笑地说，希望下次见面时，你已经找到幸福并结婚了。马可笑笑地说，他会努力的，而且他要生三个孩子。
我走下车，阖上车门，看着离去的车，在这个有两千万人口的都市里，能搭上他的车已经是缘份巧合，更遑论搭上第二次呢？毕竟，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了。
妻子是高中老师的前船员艾米洛
听到我来自台湾，艾米洛也说他去过台湾，但是不是在工厂，而是在船上。原来他是去当水手，跟着台湾的远洋捕捞鱼队出海捕鱼，我知道那样的环境有多恶劣，所以从他的言谈当中，感受不到对台湾的怀念，但他也老实讲，还好有去台湾，他现在才可以买了房，五年的车贷也缴了四年，可以开着自己的车来当优步司机，挺好。
问到他结婚了没，他说他老婆在公立学校里担任英文老师，我直夸他们一家人都好厉害，他害羞地说没有，他老婆当老师比较厉害，他只是年轻的时候出国赚够了钱，但回来之后，没有什么本事，只好买车来兼差当优步司机。我不禁好奇，在没有优步的时候，他都做些什么？
他也老实地说，因为没有专长，所以也只能去做做出卖劳力的工作，年纪又比较大，抢工作也抢不赢年轻小伙子，真的是还好在国外有赚一笔钱，否则回到菲律宾国内，只能面临失业。问他下一步的打算，他说现在就只能先开着优步，把一天的工时拉长到十二小时，能攒多少是多少，剩下的问题，以后再来想了。
我问到他，是不是很多菲律宾人到国外工作，他肯定地说对的，而且都是为了工资。他有家人去加拿大当护士，有人去香港帮佣，有人去杜拜当航空工程师，也有人去台湾的工厂当工人。无论如何，都比待在菲律宾来得要好得多。就算只是在工厂工作，在台湾能拿到的薪资几乎都是在菲律宾的三倍了。
问他每天这样开车会不会很累，他说很累，但是为了养家活口，他还是得努力，总不能把养家的责任都丢在当老师的太太身上吧？
在对谈当中，我感受到他们浓厚的家庭观念，工作或是朋友都是其次，能够在家人身边，才是最难能可贵的，家人总是会被排在优先级的第一位；我不禁反思，当我们努力地攒钱是为了给家人过好的生活的时候，我们能够跟家人相处的时光，却也被我们牺牲掉了；结果会不会当我们有点钱了，却没办法陪家人了呢？
图：从后照镜中看到的是艾米洛腼腆的笑容，但从言谈中可藏不住他对家庭的重视。
没钱念完大学只好来台帮佣的莎莎
那一次在搭飞机的时候，遇到了一位菲律宾女孩，意外听到她讲着中文，于是我向她攀谈。这么巧，莎莎在台湾工作了三年，但她不是去工厂，而是去帮忙带特殊状况的孩子，因为她的大学专业就是特殊教育。
但她告诉我她没有念完。我问她为什么，她说念到一半，家里没钱供她继续念书了，她只好先去工作，在台湾待了三年，现在回国，准备要申请去韩国帮佣，再多存一点钱。我问她去完韩国之后呢，有什么打算，她说她还是希望能够把书念完，取得大学学位，完成心里的一个小愿望。
我问到她是不是很多菲律宾人，都会因为经济因素，而没能把书念完，她无奈地点点头，我问她那她们念不下去之后都怎么办，她说好一点的能出国工作，差一点的就只能在国内赚比较少的薪水，餬口饭吃。
对莎莎的印象特别深刻，也是因为她的中文日常会话相当流利，我甚至跟她说，将来等妳从韩国回来，其实妳在菲律宾要找到好的工作不难，因为妳会讲中文英语菲律宾话，搞不好到时候还会韩语，这样的人才去哪找？她害羞地点点头，对于未知的未来也不敢抱太大的期望，只说反正现在先这样，神会带领着她走上该走的路。
图：在飞机上遇到的女孩莎莎，中文流利的程度令我钦佩不已。
家庭、宗教、责任，是菲律宾人再重视不过的价值观
常常听到很多人抱怨菲律宾人的懒惰与不负责，但我每一次跟菲律宾人相处的时候，觉得好像并不完全如此。
在我眼中，他们最重视的是家庭，他们愿意离乡背井努力地工作，都是为了担起对家庭的责任，没有什么比家人更重要了，所以为了家人的付出，是最值得的事。
编按：菲律宾是世界上最大的劳工输出国之一，2015年海外劳工汇回国的总金额达285亿美元，几乎占到GDP的一成。每年向国内汇回大笔外汇资金支撑国家经济发展，菲律宾海外劳工也因此被当地舆论赞誉为「现代英雄」
而当菲律宾人迷惘的时候，信仰的力量能够带领他们走出负面，迎向更光明的人生。
反观华人，很多时候虽然汲汲营营追求着事业的成功，看似为了家庭，但总在天秤的两端失了衡，钱赚到的，家却没了，也许那样的取舍，是我们一直还学不会的。
看著菲律宾这个国家，正在成长，虽然有很多缺点，相对的也有很多机会，我们可以学习正向的，用单纯的笑容，迎接崭新的事物，用开阔的心胸去认识这个世界。
图：即便是素昧平生的孩子，都能用最热情的态度与笑容来跟你相处。
作者林南宏（Nanhung Lin），菲律宾生活观察家，是讲师也是网络专栏作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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